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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蓬萊島(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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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蓬萊島(27)

根本就沒有觀察的點位, 謝冷玉知道的。

假若她真能推演出來,破解棋局根本不在話下。

謝冷玉撒了個謊,好在她一向擅長撒謊, 高明得騙過了所有人。

扭曲一點視野, 做出她沒有被混沌侵蝕的障眼法,對謝冷玉來說還是做得到的。

對付一下混沌, 傾盡全力去減緩它吞噬自己的速度,也是可行的。

從一開始,謝冷玉就站在了錯誤的點位。

她不確定固定的點位究竟有多少個, 便想著拿自己永久地給所有人排除一個錯誤的位置。

謝冷玉不是慈悲心腸。

或許她的外表會讓某些人生出某種誤會, 但謝冷玉其實從沒有奢想過要救下所有人。

對她來說,自己只是在盡力而為的拯救。

雲澤派的孩子們不能死,她們還有大好的前途。

鳳梧宮的孩子們不能死, 謝冷玉能夠猜到程虛懷要做的某種舉措。

這些年輕人們未來將會成為海晏河清最中堅的力量。

至於其他人, 想活,謝冷玉便也可能地不讓他們死。

終歸不是神明,與天相爭, 焉能祈願保全自身?

謝冷玉意識到了自己作為凡人身軀的局限。

論資質,她不如師妹。

論心性,她也遠不如一些小輩。

能做到的,實在太少,且微弱到有些渺小。

棋局破解後, 星象終於不再被強行凝滯在天空上, 繁星閃爍,月光如華。

漫長的黑夜已經走到尾聲, 遠方的天霭掀翻起一抹魚肚白色。

“為什麽?”

謝冷玉被驀然的問話拉回現實。

她看向對面的青年,沒有回話, 笑容依然如沐春風,只是舉起了雙手,挽起袖子,混沌的分支將她的小臂以下纏繞得密不透風。

已經蔓延到小臂了,再之後就是胸膛。

謝冷玉很快就會和先前死掉的人族一樣,被混沌淹沒口鼻,湮滅於虛無。

即便如此,她還是在微笑。

“我不能動,你們走吧。我看著你們走。”語氣尋常的,就像凡間的長姐叮囑外出玩耍的孩子們。

岑舊默然。

過了一會兒,他才又問一遍:“為什麽?”

為什麽不和他們早點說明白?

為什麽不求救?

為什麽直到現在還是如此心甘情願?

謝冷玉溫聲道:“沒有為什麽。”

在她的世界,沒有問題,只有答案與行動。

一旦做了決定,謝冷玉不會再去動搖任何有關的心神。

她不能預判到岑舊和傅煊凪的到來,因此以身探測錯誤點位,是謝冷玉當時唯一能夠想到的,最冒險也最保守的做法。

等到他們來,情況又已經太遲了。

謝冷玉的溫柔,是一種冷靜到極致的漠然。

對她來說,已經無解的問題便不能稱之為問題,問題總有方法,沒有方法的死局不如安然受之。

顧羽在原地楞了許久,甚至還沒有從方才的喜悅中緩過神來,於是心臟一半狂喜一半酸楚,連帶著整個人都好像撕扯出了兩個存在。

他終於明白,最開始心頭的有關謝師叔的不安的預感是從何而來。

顧羽是這些人中最先從岑舊與謝冷玉語焉不詳的交鋒裏反應過來的。

他紅了眼圈:“謝師叔,你……”

可是剩下的話說不出來,該說什麽呢,他們是既得利益者,是真正的幫兇。

但凡有人多留心一些謝冷玉的異樣,都可以勘破拙劣的障眼法,可沒有一個人這樣想過。

他們太過信任謝冷玉了。

謝冷玉在他們的心目中,不知何時被過度神化了,可謝師叔其實也是個凡人。

凡人不能算無遺策,除非與無情大道融為一體。

為什麽之前就沒有想到這些呢?

混沌本體還是被岑舊控制著,但分支卻宛如有自己的生命意志一般,絲絲縷縷地將謝冷玉周身包裹。

黑絲線淹沒了她的口鼻,只留下一雙好看的笑眼。

謝冷玉的三分溫柔,都在這雙淡眸之上。

岑舊垂眸,心裏好像在被無數絲線切割。

天道的旨意,現在他沒有辦法違抗。

楚師叔還在找謝師叔。

謝冷玉還不知道楚無思的到來。

但是說出來,對謝冷玉真的好嗎?

岑舊不想在謝冷玉的死亡面前,給她徒增痛苦,可要是到死都不知道,又似乎彰顯了另一種殘忍。

心底安置了一盞天秤,搖搖欲墜地傾軋著岑舊的心脈。

他陷入了兩難,望著謝冷玉的笑眸,竟有些進退不得。

還是不夠了解謝師叔啊。

岑舊將選擇交給了謝冷玉,“師叔,我有個真相想告訴你。如果你覺得不知道是遺憾……”他頓了頓,繼續道,“就眨一下眼睛。”

謝冷玉周身已經與虛無瀕臨,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有眼睛能動。

她眨了眨眼睛。

岑舊沒有意外,反而生出來了某種果然是謝師叔的釋然。

謝冷玉為人溫柔,實際上卻和名字一樣,是一塊冰冷到至極的美玉。

她從不懼怕,每一步都提前設計好了自己的去路與結局。

岑舊盯著謝冷玉:“我進秘境的時候,見到了楚無思掌門。”

那雙笑眸反應程度卻出奇得大。

謝冷玉似乎從沒有這般失態過,她的眼睛瞪得好像要就此破碎,洶湧的淚水滾滾而出。

周遭混沌絲線的變化忽然迅速了起來,仔細看,似乎是遭受到了某種吞噬的阻力。

謝冷玉在掙紮。

好似瞬間墜入紅塵成為凡俗,眸中閃過紛然不甘與悔恨。

是因為沒想到楚無思會來嗎?

是想和她見一面嗎?

眼淚決堤,謝冷玉眼角紅得都快要滴血,帶著一絲懇切的望著岑舊。

但沒有人知道她此刻在想什麽。

化為虛無的時候,謝冷玉好似脫力一般,忽而決絕地閉上了雙眼。

棋盤上回歸了寂然,冷玉傾碎,點點晶瑩,是破碎之際濺出的淚水,落到棋盤上化作如星子一般的細光。

最後一刻,她終究還是有了溫度。

高樓傾塌,泡沫破滅,日落金烏,一眨眼的時間,連哀悼的情緒都尚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

回過神來,只有恐懼,對天道輕易抹除生命的恐懼。

李賀的指尖發麻,喉嚨幹澀,迫不及待地抓住了旁邊雲澤派弟子的袖子:“這……這都是夢對不對?謝……謝姑娘她沒有死對不對!”

他語氣已經染上了些許癲狂。

謝冷玉在他看來,就已經是極其厲害的存在了。

窮極一生,李賀都沒見過幾個金丹。

謝冷玉卻這麽輕易的死了。

李賀的信念瞬間崩塌。

如何要相信他還能出去呢?

雲澤派的弟子罵道:“你難道要否認我們師叔做過的一切嗎?”

最傷心最悲切的當屬她們。

雲澤派的習俗,收留無家可歸的女子,收留苦衷難言的女子。

哪怕沒有靈根,也可以得到雲澤派的庇佑,在雲澤派的領地裏種地耕織,當一個掛名的外門弟子。

雲澤派從來不是什麽不講人情的大門派,許多孩子都是親自被掌門與長老們抱回來的。

楚無思和謝冷玉當年便是戰亂時被賣給人牙子的孤女,前任掌門抱著她們回到門派,而後楚無思和謝冷玉長大了之後,又抱回了無數苦難的女孩子。

亂世之中,凡人都不好過,但女子和孩童更容易淪為劣勢。

雲澤派比起其他門派,天生便有悲憫的傳承。

不要求雲澤派修行的女修們出人頭地,雲澤派的道訓只有二字“自強”。

哪怕是逆境,哪怕被拋棄,也要自強,也要自己認可自己。

謝冷玉與楚無思對她們來說,比起像師尊師叔,更多的是一份長姐般的親情。

雖然無法接受,但既然謝師叔對她們寄托了希望,那她們就不能在怨天尤人之上浪費時間。

要拼命闖出去,還要找到楚無思掌門。

雲澤派弟子用靈力將李賀掃落在地,怒目而視:“哭哭啼啼,能讓她回來嗎?”

李賀躺在地上,心神有一瞬間的紊亂。

他其實並不是全然為謝冷玉悲痛,雖然謝冷玉對他有救命之恩,但也不過是個認識沒多久的陌生人。

李賀只是從謝冷玉的死裏面窺見了像他這樣的小人物的結局,兔死狐悲罷了。

眼淚從他眼角一滴滴地墜落下,順著臉頰滾到脖子,窩出濕潤的溫熱來。

李賀喃喃道:“這世道,連好人都不能長命了嗎?”

他們真的能活下去嗎?

岑舊掃視了一圈亂象,最終視線落到了還在被琴弦束縛,已經突破幻境,醒來後憤怒掙紮的混沌身上。

“你醒的比我預想的早。”岑舊蹲到它面前,“雖說我理解,你也是秉公辦事。但你身上確實沾了業障。”

混沌突然停下了動作。

它仰望著面前半蹲的青年,身軀僵硬,黑霧裏若隱若現的臉部輪廓似乎浮現了某種驚惶的表情。

白衣青年就這麽從上俯視著它,令混沌想起來了一位故人。

那人曾經也是這般,無情卻似多情。

唯一的區別,就是故人早死在了萬萬年滄海桑田之前。

可……真的不是祂嗎?

混沌停止了掙紮,黑霧中慢慢凝結出實體,任由岑舊用靈力化成劍意,洞穿了它的臉。

竅既開,混沌身上的黑霧忽然爆炸,絲絲縷縷盡數沖向岑舊,在傅煊凪和顧羽的驚呼中纏繞住了青年的身體。

岑舊周遭的風景迅速變換,眼前忽而漂浮了一盞白玉蓮燈。

蓮燈之後,是闊大的白色宮宇,長長階梯之上,一抹白玉椅子端坐其上。

雲霧繚繞在周遭,增添了幾分神秘。

高座之上,一個青年起身,款款而下。

岑舊註意到了他的相貌,五官清麗,鼻尖和眼角全都綴著一枚淚痣。

是幻境裏他少年時見過的沐安的模樣。

可如若是幻境,混沌這種古神是怎麽知道沐安的存在的?

還是說,只是單純長相相同?

沒等岑舊想明白,“沐安”已經走到了他面前。

還是那般涼薄的神色,和岑舊記憶中的人別無二致。

只是眼前的“沐安”更顯得青澀。

他死死盯著岑舊,似乎要把岑舊的臉燙出洞來。

“為什麽……”“沐安”憤怒地問,“你為什麽要給修羅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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